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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2章 大汉人,抬起头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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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552章 大汉人,抬起头来
    荆州,襄阳。
    由张鲁主持的道家法会终究还是如期到来。
    选择的地点不是別处,正是当年刘邈初定荆州时,命人在襄阳城外修筑的那座高台。
    单单这个地点,就让很多人感受到了不同寻常。
    那处高台,可是天子手指汉水,与大汉百姓立下誓言的地方。
    尤其隨著刘邈称帝之后,此处的政治意义几乎被拔高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!
    可如今,代表道家的张鲁却能够名正言顺的站在这座高台上召开法会————
    虽然刘邈自从抵达襄阳之后,就没说过什么,做过什么,但是刘邈抵达襄阳,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。
    就这地点————若非是刘邈授意,张鲁难道能用吗?
    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法会吸引过去,以至於很少有人注意到,在这一间隙,荆南大概有將近百余名的官吏被御史台、廷尉司以及尚书台的人联手查办,其中不乏有如桂阳太守全柔这样名望累世的世人,都被带往金陵进行判罪————
    奈何张鲁法会的动静实在太大,无心之人很难关心到这些事情,而有心之人则明显早就看出了大汉中枢的决心,反而更不敢有动作。
    在肃清陷入尾声的时候,法会也终於拉开序幕。
    而法会的一开始,就让许多人大跌眼镜。
    只因,天子也到了。
    天子来到荆州,是大家早就知道的事情,所以並不觉得意外。
    真正让来此观会的士人、大儒意外的是,刘邈的天子龙,竟然不是竖立在高台顶端的!
    反而,是矗立在高台下方,一处被江水隔绝的小洲上。
    天子,素来都是至高至上!
    可如今,天子竟然甘心將自己的龙纛放在下方,將上方的舞台完全交到道家手里,这究竟意味著什么?
    观会的席位,分內席和外席。
    內席尽在汉水西,其中儘是大儒名士。
    外席多在汉水东,多是布衣老百姓。
    相比於內席中那些个名士大儒的揣摩与猜测,外席的百姓倒是心思单纯了许多,还有不少朝著刘邈所在的小洲的方向大喊大叫,以期待得到刘邈的回应。
    对於百姓而言,天子龙纛在不在上面倒不是那么重要,重要的是天子离他们离的很近,甚至挥挥手他们就能看到。
    而刘邈显然也听到那些声音。
    “嘖!说好此行不抢公祺风头的!”
    不过话是这么说,刘邈反手就出了帷帐,朝著岸边的百姓招手。
    “哦哦哦哦哦!!!!”
    听到这些欢呼声,刘邀嘿嘿一笑,招手招的更欢了,全然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。
    直到张鲁那边派人过来安顿秩序,刘邈这才恋恋不捨的钻回帷帐后面,不过大部分百姓的目光依旧是在刘邈待的地方便是了————
    內席的一堆名士大儒见到刘邈如此,还是微微有些发酸道:“陛下,属实是有些乖张了。”
    寧可待在那些泥腿子中间,也不愿意与我等尊贵的士人谈笑吗?
    堂堂天子,这般不尊礼法,却不知国之將何?
    咚!
    一声钟响。
    张鲁出现在高台之上。
    没有什么礼乐排场,更没有什么天降祥瑞。
    有的,只是身穿道袍,面容平静的一个道人。
    “儒者论曰:“天地故生人。”此言妄也!”
    开大了!
    所有人都知道,张鲁的这场法会必定会出现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,却没想到一开始便是这么劲爆!
    【儒者论曰:“天地故生人。”此言妄也。夫天地合气,人偶自生也;犹夫妇合气,子则自生也。夫妇合气,非当时欲得生子;情慾动而合,合而生子矣。
    且夫妇不故生子,以知天地不故生人也!】
    这开头,在座的名士大儒都无比熟悉。
    这並非张鲁原创,而是王充《论衡》当中堪称根基的《物势篇》中的內容。
    总结归纳下来很简单——
    人,是由他的父母生的,而不是天生的!
    要是你爹妈不结合,那你他娘的永远不可能诞生!
    依常识来说,这是很合理的话。
    可要是放在思想学术一块,这可是了不得的悖逆!
    混帐东西!
    人如果是人的父母生的,而和天没关係,那岂不是说人只要孝敬父母就行?
    而不需要孝敬苍天?不需要孝敬天人感应下的大汉天子和大汉朝廷?
    其心当诛!
    不少依旧坚持经学的名师大儒已经是咬牙切齿,同时也忍不住朝著刘邈的方向看去,那幽怨的小眼神分明是在说“陛下!你看他!”
    他竟然说人是父母生的!岂有这样的道理?难道这中间没有陛下您的功劳?
    快!赶紧將这廝拖下去关起来!不!最好是直接砍了才好!
    但刘邈就好像一个无能的丈夫,优哉游哉的稳坐泰山。
    好在张鲁只是以王充的“论衡”为引子,而不是真的要深入探討一下“你究竟是不是你爹妈生的”这么深奥的问题。
    张鲁又道:“荧惑守心————”
    这四个字,再次让坚守“天人感应”的大儒屁股一紧!
    来了!
    天人感应最大的,也是最经典的案例,荧惑守心!
    【春秋时,宋国司星”夜观天象,见其不利於国君,有国君当亡之兆,所以宋景公相当忧愁。司星之官子韦就建议,可以作法”使灾殃转移於宰相。
    但是,宋景公一听,毫无自私之念,相反地,他立刻说:宰相,相当於我的手足股肱啊,怎能伤害他呢?”他愿意自己承当厄运。
    司星又建议可以作法”把灾殃转移於人民。宋景公虽死难当前,仍然保有仁慈之心,他马上说:国君是因人民而存在的,责任就是保护人民,怎能祸害人民呢?”他愿意独自承当。
    司星又建议,可以把灾害移至岁收,宋景公,还是一本仁慈说:人民是靠岁收生活的,如果农作物收成不好,人民就会困苦”,他不忍心人民困苦,他寧可独自承当。
    宋景公寧可自己死亡而不愿牵扯他人,司星听了也很受感动,判断说:天高听卑,您国君能有这种君人之言,星相也会受感召而动移!
    不久,星相果然移动三度,依星相法则,延寿二十一年】
    这则记载於《吕氏春秋·制乐》中的故事,几乎被一切支持“天人感应”的名士大儒奉为经典!
    这不但证明了,天与人之间的关係,更是为这种关係建立了桥樑!而这桥樑便是道德!
    不过张鲁在此地,肯定是不可能讲天人感应的。
    相反,他讲了另一个,让这些名士大儒气到要跳脚的故事—
    【齐有彗星】!
    【齐国的上空出现了彗星,齐景公要让人禳祭消灾。
    晏子说:“这样做是没有用的,只不过是受人欺骗。天命是不可怀疑的,它不会错下命令。如何能禳祭就使它消灾呢?况且天上出现彗星,是用来扫除污秽的。你没有污秽的德行,又为什么要禳祭呢?如果你有污秽的德行,禳祭又怎么能减损这种秽德呢?《诗经》说:只有这周文王,小心谨慎,坦白地对待上帝,想要得到很多幸福。文王的德行不违背上天,所以四方的国家都归服了他。”你如果没有违背上天的德行,周围的小国会归服你,还怕什么彗星呢?
    《诗经》说:我用不著別的借鑑,只要以夏、商为借鑑就可以了。因为他们政治混乱,人民最终背叛离开了他们。”如果你的德行奸邪而又混乱,人民就会离开你流亡,祝史的禳祭,也无所补救。”
    齐景公听了很高兴,就不让禳祭消灾了。】
    这则记载於《左传》中的故事,简直是生生將那些个坚持天人感应的名士大儒老脸都给打肿!
    虽然晏子的话————甚至不確定是不是晏子本人说的晏子的话,虽然依旧还存在“天命”这个概念,但是晏子坚信的一点便是“天命不可违”!
    这个“天命”,是“道”,也是“规律”。
    彗星不会因为君王做些什么或者不做些什么就会到来或者不到来。这不过是一种自然的现象。
    果不其然,张鲁紧跟著,就放出大量史料中关於彗星的记载。
    虽然凌乱,但只要选对样本,总能发现什么规律。
    比如,那颗著名的,“秋七月,有星孛入於北斗”的彗星。
    大约,平均七十余年,它就会出现一次。
    而它每次出现的时候,九州时而和睦,时而战乱,国家时而有贤君,时而有暴君,根本不能完全对应。
    “子韦之言:“天处高而听卑,君有君人之言三,天必三赏君。”夫天体也,与地无异。诸有体者,耳咸附於首。体与耳殊,未之有也。天之去人,高数万里,使耳附天,听数万里之语,弗能闻也?”
    张鲁的语气有些暴躁!
    这依旧是“道门中人”王充的话。
    天体,和足下的大地一样。
    天体离人那么远,人做什么,它能听见才鬼了!
    此言一出,內席已经有不少大儒暴跳如雷!
    天怎么可能看不见!听不见?
    你这种傢伙,就该走路被石头绊死!喝水被水呛死!吃饭被米噎死!
    混帐!你敢说老天爷看不见?你他娘的对得起你祖父张道陵吗?
    不过內席这些老傢伙的骂声,却刚好被汉水隔绝,传不到外席百姓的耳朵中去。
    通过专门的使者传递,外围的百姓倒是感觉张鲁的话挺有意思。
    是啊!
    人隔的远都不一定能听到、看到对面在做什么,更何况是天上的星星?太阳?
    张鲁此时默默看著下面。
    方才那两个故事,其实並不是张鲁想要讲的。
    包括彗星,同样不是张鲁想讲的。
    毕竟,星星就在那里,你要不信,你儘管去看便是。
    不错。
    张鲁今日法会的目的,从来都不是证明自己的什么东西。
    因为他坚信,他所思,所讲,所述,都来自自然,来自道,若是不信,自己去观察便是,哪里需要多费口舌?
    张鲁这场法会的真正目的,是要教会大汉的百姓————看天!
    想到这,张鲁从上方看向汉水小洲处的那面龙纛。
    那面大汉的天子赤龙,並没有因为其处於下方就变得渺小。
    相反。
    在张鲁眼中,那大纛,远比它竖立在这里的时候,要更加高大!
    张鲁朝旁边微微侧首,隨即向其行礼道:“元卓,有劳將那些东西搬上来。”
    而伴隨著道人打扮的刘洪將东西搬上来的时候,內席中那些大儒集体默声。
    同时,他们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朝著刘洪看去。
    因为他搬出来的,是圭表、漏刻和仪象!
    而这些东西的目的只有一个量天!
    此时终於有人认出了刘洪。
    “竟然是他?”
    “他是谁?”
    “我以为,他早就已经死了————”
    谈话之人眼神有些复杂。
    一场乱世,让太多不该留下姓名的人留下姓名,也让太多本应名声显著的人变得默默无闻。
    而刘洪,就是后者。
    刘洪,表字元卓,为后汉鲁王刘兴的后代。
    他曾以为天文数术,能够解开世间的一切奥秘,於是便潜心研究。
    延熹年间,党之祸最为严重的时候,他却默默当著自己的太史部郎中,並借用两汉记载下来的大量宝贵天文资料做出研究,改善了《太初》元十二纪,减十斗下分,元起己丑,又为月行迟疾交会及黄道去极度、五星术。
    真正让刘洪名声大噪的,是熹平年间,身为郎官的刘洪想改进《四分历》,於是上奏对日食的检验。
    据其推算,这次食的发生在辰时,日食从下往上,蚀有三分之二。
    当日,果如刘洪所言!
    这个傢伙,能够算天!
    刘洪鬚髮尽白,腰背却挺直如利剑!在登上高台后,他並未急著演示,而是朝著刘邈龙纛的方向望去。
    那眼神,充满了种种复杂的情绪。
    感激、欣喜、担忧、钦佩————
    兴许是感受到了对方的目光,刘邈也终於將自己的手从邓氏怀中拿开,朝著对方微微一笑。
    “~~~和刘洪振奋精神,开始讲解起了自己测算天文历法的知识。
    这下,诸多名士大儒更是险些两眼一翻晕死过去!
    天学!天子专属!
    自顓頊绝地通天开始,天的解释权就只属於天子!
    什么?你说你在王莽出生的时候看到了彗星?那不正好说明天有妖孽吗?
    什么?你说你在孝庄皇帝出生的时候看到了彗星?那他娘的叫圣天子出世,必有异象!
    哪怕你亲眼看到的东西,解释权依旧不在於你!
    因为无知,因为愚昧,更因为权威,只能是別说什么就相信什么。
    但现在,刘洪就站在那里,教所有人一件事—
    量天!
    用事实,来战胜一切魑魅魍魎!
    他要大汉的百姓都抬起头来,真正的,却看到天,认识天!
    刘洪身为沉浸在天文和算术学中几十年的大才,其讲的东西不说是晦涩难懂吧,那也是曲高和寡,只有极少数专精此道的人能够听懂。
    但没关係。
    因为刘洪今日,確实是將怎么测量天的窍门公之於眾。
    只要一些並不算太过复杂的仪器,只要记住了今日的窍门,那任谁来都可以算出天是什么!
    道家,当著大汉天子的面,將抬头看星星的权力,全部还给了大汉的百姓!
    从今以后,天上的繁星,將不再只为某一个人而闪烁,而是属於所有抬头望天的每一个人!
    “陛下!”
    在讲述完那些已经存在於这世上的事实后,刘洪忽然朝著下方大喊!
    这一喊,让包括刘邈在內的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。
    这场法会,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人掀桌子,就是因为刘邈的“不参与”。
    如果刘邈参与进来,那今日许多名士大儒为了名声,为了师承,为了信仰,可真是要和张鲁他们见红的!
    因为刘邈,身为天子,依旧代表著这个世上的准则!
    一旦准则出现,那便失去了討论的资格。
    而一旦失去了討论的资格,便失去了商量迴旋的余地。
    而一旦没有了商量迴旋的余地,那最后只有一个下场一你死我亡!
    “臣以为,今歷老旧,谬误无数!臣请陛下,校验新历!以正历法!”
    原来只是历法的事情。
    眾人鬆了一口气。
    幸好,也只是历法。
    若是刘洪今日敢提及什么別的事情,那大家是真的做好撕破脸皮的准备了!
    万幸,只是历法。
    修改历法,虽然依旧重要,但终究只是“术”,而没有到“道”的地步。
    刘邈也轻轻鬆开眉头。
    “原来如此。”
    有传言,中平末年,后汉孝灵皇帝特召刘洪返回洛阳,商议历法改革事宜。
    还未至,四月时便驾崩,然后便是十常侍之乱、董卓迁都————
    新历的颁布,刘洪已经等待太久了。
    久到,他不惜让今日的法会变得不完美,不惜让诸多名士大儒从此咒骂他,也不惜让刘邈这个天子都有可能记恨他,他也依旧要做这样的事情。
    他渴望著真理被承认,也渴望著自己被承认。
    他,也希望自己,是那群星之一!
    “告诉他,朕准了。”
    刘邈双手负立。
    “毕竟,將来大汉百姓看到的天,有一部分,是透过他的眼睛看到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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