曼德森看了眼顾威扬。
    不等自己出手，说完最后一句话，顾威扬便没有了气息。
    曼德森喃喃道：“真是个不错的结局，你配得上尊严地死去。不知道我死的那天，有没有人愿意给我这份尊严。”
    隨后，罗伊特高呼一声：“顾威扬已经死了！所有人，撤退！”
    话音刚落，战场之中的所有灭世教人，包括曼德森，以及正在与谢南云交战的杰里和秦嬴光，全都化做了无数的黑色乌鸦，飞入夜空之中消失不见。
    原本喧囂的战场，忽然恢復了一片寧静。
    只有夜风吹过废墟时，沙石滚动的轻微窸窣声。
    战后的忽然安寧，让所有人都不太適应。
    而此时，奥洛夫齐天和庾剑云等人，才终於赶到了顾威扬的身旁。
    在两人之后，其他人也纷纷赶到了这里。
    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，瞧著顾威扬的模样，都陷入了沉默。
    齐天看向陈风荷与赵凤君，两个人都摇了摇头。
    顾威扬身上的彩色已经彻底停止了流动。
    但是腹腔和胸腔之中依旧在往外缓缓流动著彩色的液体，周围也散发著淡淡的七彩虹光。
    整片荒野废墟之中，没有人再进行战斗。
    所有的火光都已然熄灭，所有的技能都消失不见，所有的道具都静默收起，所有人都归於黯淡。
    唯有天上的繁星，静静洒落浅淡的银光。
    但是这光芒，並不足以將安全区外的大地照亮，也无法將人们身上的黑暗驱散。
    只有顾威扬。
    现在的他，全身散发著柔和的虹光。
    將周围的黑暗映亮成了一片彩色，让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了顏色，让每个人的双眼中都有了光芒。
    秦思洋挤到了人群之中的最里面，看著身形模糊的顾威扬，一时间有些发愣。
    陆道兴的死，他已然有所预料。但是顾威扬的死，他毫无设想。
    他从来没有想过，一个联合政府的秘书长，一个安全区內权力数一数二的人，一个他以为可能会是自己面对的最终敌人，居然死了。
    这是真的么？
    现在的秦思洋瞧著顾威扬的遗体，与楚霸星知道楚驍昂死讯时一样，只有沉默与怔然。
    他还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切，没办法將眼前的现实与脑中的世界融合在一起。
    尤其是，顾威扬的遗言。
    现在秦思洋想起顾威扬的遗言，仍然感觉有点莫名，有点无厘头。
    他没有说自己有什么遗憾，也没有说顾家要如何，更没有安排任何权利更替的事情。
    只是提名了一个跟自己无亲无故的少年，去担任军备部部长。
    没有人会想得到，这是联合政府秘书长的遗言。就像没有人会想得到，顾威扬今天死在这里一样。
    此刻，秦思洋的脑中並没有过多去想顾威扬的死亡，而是慢慢发散，思考著顾威扬的一生。
    思考著，顾威扬是一个怎样的人。
    秦思洋与顾威扬，谈话的次数屈指可数。
    自从第一次见面，到现在为止，也就几个月而已。
    从短暂的交流中，他也有了自己的感受。
    只是他很难描述自己与顾威扬的关係。
    顾威扬是支持自己的么？
    当然是支持的。
    如果不支持自己，他不会通过自己建编秦字特別旅的要求，也不会允许自己在第14州免费发粮。
    但是，顾威扬的支持，与赵龙飞的支持，是两种支持。
    顾威扬是亲近自己的么？
    当然也是亲近的。
    如果不亲近自己，他不会多次跟自己说，自己是安全区的未来，是他眼中的希望。
    但是顾威扬的亲近，与李天明的亲近，是两种亲近。
    秦思洋在心底里认为，顾威扬对自己的態度，是克制而又纵容。
    这是个很彆扭的描绘，却又是个很符合顾威扬风格的剪影。
    因为在秦思洋的眼中，顾威扬就是一个这样带著点彆扭的人。
    顾威扬是个好人，但不是何奎那种好人。
    顾威扬很有手腕，但不是秦嬴光那种手腕。
    顾威扬足具威严，但不是齐天那种威严。
    顾威扬非常无情，但又不是钟鼎鸣那种无情……
    秦思洋感觉，似乎顾威扬的每一个特点，在与以此为特点的人对比时，都显得不那么有特点。
    有时候秦思洋都不禁怀疑，顾威扬表现出来的这些特点，究竟是他本来的特点，还是他成为顾秘书长后修炼出的特点。
    可是，又有谁会评价，顾威扬是个毫无特点的中庸的人么？
    不可能。
    整个安全区的顶级巨擘中，都找不出第二个顾威扬。
    不，应该是整个安全区里，或许都不存在第二个顾威扬。
    顾威扬戏称自己是个“妥协派”，可秦思洋认为这个评价有失偏颇。
    若顾威扬是个妥协派，那安全区里除了极个別的人之外，全是投降派。
    可若全是投降派，又如何解释今天安全区內的顶尖序列能力者之战，获胜的一大群造反派是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的呢？
    至少，也要在妥协派前面加上一个修饰词——一个激进派中稍稍偏向妥协派的人。
    可这个描述太过单一，完全无法描述顾威扬作为联合政府秘书长这些年，为安全区的稳定与发展做出的贡献。
    思来想去，秦思洋也不得不承认，那些歷经风霜的安全区高层们对於顾威扬的评价，的確是精炼而准確。
    顾威扬，是个做事公平的人。
    公平二字，贯穿了顾威扬的末世十年。
    公平，便是他的特点——一个无人能够望及项背、一骑绝尘的特点。
    今天死的，是安全区內，最在意公平的人。
    想到这里，秦思洋又不禁心中一阵难过，整个人的身子都有些发凉，甚至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。
    这份难过有些莫名，因为他和顾威扬没有任何私交。
    如果说陆道兴的离开给它的感受，是猛烈的，是如怒涛拍山的，那顾威扬的离开，则是厚重的，是沉静临渊的。
    在眾人的注视里，顾威扬的遗体，渐渐被彩色的虹光包裹，在一片绚烂中彻底消逝。
    眾人身前映照而出的色彩，也归於虚无。
    眾人眼中的色彩，也慢慢退散。
    荒原，又落入了沉沉的灰暗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