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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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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最后散会之前,大家又一起把她们的起义军名号定了下来,她们从脚下的城和城外的山各取一字,将名号定为“幽燕”二字。
    妊婋和厉媗在城墙上方转完了一圈,又回到东城门上方,正好聊到她们起义军的名号,厉媗往旁边墙垛上一拍:“鲜娘子不是说她有法子连夜用刺史府现成的绣料改一个旗出来?到时候咱就把旗往这儿一插,那多带劲!”
    鲜婞果然说到做到,第二日一早,带着“幽燕”两个字的旌旗就做好了。
    这日负责前去征兵的四个人皆穿戴齐整,妊婋走在最前面,肩头扛着那柄幽燕旗,后面厉媗和杜婼拎着征兵用的一干兵器,末尾鲜婞捧着一沓空页册籍准备充当花名册,上面还放着一本供人选名的认字书。
    那旌旗虽是后改的,细看处拼合针脚有些仓促,甚至“幽燕”两个字的大小和颜色也有差异,但被妊婋抗在肩头仍然颇俱气势。
    巷子墙边才抽芽的柳枝随风轻轻摆荡,正好拂过下方旌旗。
    她们迈着雌姿英发的矫健步伐,往德政坊的方向,去为女子起义军做首次征兵宣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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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作者有话说:[1]“婙”,jing,音同“竟”
    那边说要应征
    这边连夜缝旗
    是一些双向奔赴了~
    第39章 薰兮
    德政坊这天有些不大平静。
    妊婋四人刚走到坊门前,就听里面有喧嚷之声传来,站在坊门外值守的寨中力妇正要开门进去查看,转头见她们来了,忙推门请她们先进。
    四人一同跨进坊门,妊婋把旌旗从肩头拿下来,往地上一戳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,里面的吵闹声立即止住了。
    坊内道路两侧众人齐齐转头看向她们。
    这时恰有一人面朝她们,站在坊门口大路中间。
    长眉压着上挑眼,颧高露出刺青墨,正是她们昨晚谈话中提到过的东方婙。
    她手里还拎着一个瘫倒在地的城防军男兵衣领。
    东方婙也打量着面前的几人,昨日迁坊路过城防军大营门口时,东方婙就见到过她们,只是当时不曾仔细分辨,此刻近距离看去,她立即认出站在中间的是前日在城中穿刺史府文官袍的那人。
    那人今日换上了利落的玄色劲装,卸下穿官袍时佩戴的围领,露出颈侧的赤色刀疤,褪尽一身文官气派,显出通体武将风骨。
    东方婙又看了看站在她两侧的其余三人和她们手里的东西,已猜到她们是来做什么的了。
    “昨晚抓着个漏网的,还没死。”东方婙将手里拎的男兵往四人脚前一扔,像是在展示猎物,“是不是交给你们处理?”
    这时一旁有个老婆子嗔道:“这人原是翻进来求救的,我才要给他些水喝,谁知转身竟叫她打翻在地,真是罪过!”
    妊婋抬眼看了一眼那老婆子,正是昨日坐在营房门口哭丧的那个,听鲜婞说坊间众人都管她叫张婶。
    张婶说完,又有几个人跟着附和:“这样平白行凶,若果然打杀了官军,来日朝廷怪罪下来,又要带累我们,快将她拿了去。”
    妊婋听这话不禁笑出声来:“这却是你们多虑了,眼下幽州城里的人,有一个算一个,全是朝廷的反叛。”
    众皆骇然,其中有人认出了妊婋的面孔,惊问道:“说话的这位,你不是朝廷官员么?”
    昨日城中发生巷战时,这些流民在两坊里战战兢兢地听着外面厮杀,后来得知城中平定了,迁坊时见城中街道四处都是血迹,却未见到几具尸体,只是一头雾水地跟着人搬迁到德政坊,许多人到此刻都还没有搞清楚状况,还以为是有贼人杀来城中又被官军剿灭了。
    这时有更多人因这话注意到了妊婋,也纷纷想起前日那个在坊间宣读抚民文书的官员,难怪有几分眼熟,但她今日改换了打扮,分明是个女子。
    众人这才反应过来,原来那官竟是个假货。
    妊婋面不改色地说道:“你们被朝廷军害得流亡荒野,仍然盼着朝廷为你们做主,可达官贵人无不是只顾自家功名利禄,同那镇北将军不过一丘之貉,何曾真把民众当人看,又怎会有心救济你们,若不是我们套个壳子进城劫富济贫,你们只怕都要饿死在外面。”
    众人沉默了片刻,有人问:“开仓放粮,不是府衙出的公告?”
    “不是,公告是假的,刺史本人在你们到城下之前就已经死了。”
    方才问话的人仍感到难以置信:“可是进城后的确有官军在坊外护卫我们周全……”
    “不是他们在护你们周全。”鲜婞往前走了一步,“是我们坊内轮值守夜的人在护你们周全。”
    见众人不解,鲜婞把之前在兴义坊和善通坊抓到九个翻墙男兵的事,以及营房旁边巷子里男流民的遭遇都跟众人简要说了一遍。
    就在大家震惊之余,躺在地上的男兵忽然猛咳了几声,眼睛都没完全睁开,就哑着嗓子说:“饶……饶命!”
    妊婋低头看了他一眼,问:“你是哪个营的?你知道营房南巷里被带走的男流民是怎么死的吗?”
    那男兵努力将被打肿的眼睛睁开了些,连声说“知道”,接着就将那几个男兵翻墙去耍,天亮被发现后,伙同更多男兵屠杀流民,以及被带去营房的那些男流民是如何被百户下令绞杀等事,通通交代了一遍。
    因他有些体力不支,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,吐字也不很清晰,但整个过程大家还是听明白了。
    妊婋看了他一会儿,又问:“绞杀流民的时候,你在场么?”
    那男兵听了开始支支吾吾地发起抖来,挨了厉媗一脚后开始痛哭:“我只杀了一个老的,是队长让我干的,不怪我,不怪我……”
    活着被押进大营的男流民里,只有一个年老的,就是张婶昨日哭的她那老头子。
    听到这男兵的话,人群中的张婶忽然尖叫起来,扔掉手里盛满水的陶碗,扑到那男兵身上一通乱打:“是你杀了我老头子,亏我还要给你水喝,你们这些挨千刀的贼兵!害死我儿,又杀我儿他爹,你们这些不得好死的……”
    边骂边打,边打边哭。
    大家围在四周默默看着,没有一个人上前劝止,直到那男兵彻底不动弹了,张婶才停了手,又坐在地上号啕大哭,抽抽噎噎地控诉上苍,不停地抱怨命苦。
    妊婋眉头紧锁地看着张婶,有些为难地挠了挠脸颊,她实在不爱看女人为了男人或是自己的命运痛哭,那种窒息感像一双无形的巨手,试图拽着周围与她共情的同类一起堕入深渊。
    弱者无休止的眼泪是诛杀悲悯者的鸩酒。
    妊婋挪开目光,恰好看到不远处的东方婙,见她一脸烦躁,拳头紧紧捏起来,好像随时准备给张婶来一下子让她别再哭了。
    鲜婞显然也发现东方婙神情不对,不知是不是这一幕让她回想起了自己那个总在暴虐中哭泣的母亲,鲜婞见她握着拳的双手在微微打颤,担心再起别的乱子,忙上前去劝张婶。
    鲜婞言语周到,三两句话便止住了张婶的哭声,又有鲜婞结识的热心村妇走上来拉张婶进屋,这才连说带哄地劝走了她。
    坊内街道上很快安静下来,躺在地上的男兵已没了气息,妊婋抬脚将他踢到一边,清清嗓子,向众人说明来意:“如今世道什么样,你们来时路上也瞧见了,我们原是来劫富济贫的,谁知城中贼兵搅乱了我们的计划,我们这才不得已杀进了城,现在贼兵已灭,城中粮仓和城外田土尽归我们起义军所有,今日特来招募人手,或领田土耕作,或领兵器学武,与我们一同抗击贼兵流寇。”
    众人听懂了,这不就是造反么?
    她们对造反并不陌生,去年鸡毛贼肆虐的时候,乡里就跑了很多年轻男人加入造反军,一个个高喊着“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”之类的疯话,然后再也没有回来。
    流寇和官兵在乡里来了又走,那些起义、造反和讨伐,都是男人之间的打打杀杀,她们在其中能做的似乎不多,无外乎留在村里默默祈祷战乱结束,又或者在男人们打到村里时慌乱逃散。
    今日却有这样一群来路不详的女人,明目张胆地杀官兵夺了城,然后打着旗号认真说要招募她们加入起义军,这场面何其荒唐。
    在此之前,她们从没觉得自己能跟“起义”两个字扯上什么关系,但乱世摆在眼前,朝廷与鸡毛贼中显然都没有她们的立锥之地,而招募她们的这些人,至少实实在在地给她们放了粮食,瞧了病,开了药,且在这两日坊间分住处的过程中,让众人体会到了难得的细致周到,使她们这些流离失所的人,生出了些许归属感。
    但是加入起义军对她们来说还是有些过于离经叛道了,所以大家一时都没有接茬。
    妊婋见众人听完这话沉默了,也没催促,只是笑着朝站在一旁的东方婙拱拱手:“这位壮士定是东方婙吧?”
    东方婙这个名字是她昨日才取的,此刻听到有人叫自己的新名字,她还有些不习惯,只是略带拘谨地颔首说道:“是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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