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1章 杨厂长坐不住了!
轧钢厂,厂长办公室。
杨厂长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,那双擦得鋥亮的皮鞋,把水泥地踩得咯吱作响。
他手里的那根烟已经烧到了烟屁股,火星烫到了手指,他才像是被电了一下,猛地一哆嗦,把菸头狠狠摁进菸灰缸里。
就在刚才,他老婆打来了厂里的內线电话。
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哭又闹,把家属区里那些传得越来越离谱的谣言,像倒豆子一样全都倒给了他。
什么“几十年前的旧案”。
什么“帮大官藏了能要命的东西”。
甚至有人说,这事儿要是捅出去,是要上报纸枪毙的!
每一个字,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,狠狠地烫在他的心臟上。
他心里比谁都清楚,那所谓的“恩情”,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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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年时局动盪,他为了保住自己屁股底下那点不乾净的东西,確实託了聋老太处理过一批见不得光的文件。
那些东西,就是个炸药包!
一旦被翻出来,別说他这个厂长,他下半辈子都得在西北的劳改农场里啃沙子!
他一直以为,这件事天知地知,只有他和那个老虔婆两个人知道。
可现在,这风声到底是怎么漏出去的?
林家!
一定是林家!
杨厂长的脑子里,瞬间就蹦出了这个名字。
先是一封意有所指,杀气腾腾的“合理化建议”,直接拍在他的办公桌上。
紧接著,就是这种要人命的谣言,像瘟疫一样在厂里蔓延开来。
这一套组合拳,打得他头晕眼,毫无还手之力。
对方这是在逼他!
逼他在自己的前途和聋老太那点狗屁交情之间,做一个了断!
“这个林建军……藏得够深的啊……”杨厂长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他原以为林建军就是个爱出风头、有点官迷的老工人,没想到手腕竟然这么老辣,这么阴狠。
不,不对!
杨厂长猛地摇了摇头,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。
林建军他没这个脑子!他那点水平,自己一眼就能看穿,就是个会打官腔的草包。
他背后,一定有高人指点!
是那个从头到尾都没怎么露过面,看著文文弱弱,病病歪歪的小儿子,林浩?
杨厂长越想,心里越是发寒。
他感觉自己根本不是在跟一个工人家庭斗,而是在跟一个躲在暗处,算无遗策的黑手博弈。
再这么拖下去,等谣言传到上面领导的耳朵里,他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!
必须切割!
立刻!马上!
杨厂长狠狠地一拳砸在桌子上,震得茶杯嗡嗡作响,终於下定了决心。
他抓起桌上的电话,因为用力,指节都有些发白,拨通了车间的內线。
“喂,是钳工车间吗?”
“让你们的林建军同志,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!”
……
钳工车间里,林建军正背著手,唾沫横飞地指导一个年轻工人如何操作车床,那官架子端得比车间主任还足。
接到电话,他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
来了!
他那宝贝儿子布下的网,终於把这条大鱼给兜住了!
他压下心里的狂喜,脸上却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疑惑表情,对车间主任说:“主任,厂长找我?没说什么事儿吧?”
“没说,就让你赶紧过去。”车间主任羡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老林,你可真行啊,现在是咱们厂长跟前的大红人!”
林建军连连摆手,一脸的谦虚。
“哪里哪里,都是为组织服务,为人民服务嘛。”
他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下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衣领,迈著沉稳的干部步,不急不缓地走向了厂长办公室。
一路上,他心里把儿子林浩交代的话,又翻来覆去地默念了好几遍。
“什么都別提,就聊工作,聊思想。让他自己急,咱们不急。”
推开办公室的门,林建军看到的是一张挤满了虚偽热情的笑脸。
“哎呀!建军同志!快来快来!坐!”
杨厂长竟然亲自站了起来,又是搬凳子,又是倒茶,那股子热情劲儿,让林建军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。
“厂长,您太客气了。您找我有什么指示?”林建军稳稳噹噹地坐下,屁股只坐了半边椅子,摆出了一副隨时准备聆听教诲的公事公办態度。
“指示谈不上,是交流,是学习!”杨厂长把一杯滚烫的热茶推到他面前,语重心长地说,“建军同志,你上次交上来的那份『合理化建议』,我看了,写得非常好!非常有深度!非常有水平啊!”
“特別是你提到的那个『清除封建残余,警惕人情绑架』的观点,简直是说到了我的心坎里!一针见血啊!”
杨厂长一拍大腿,满脸的痛心疾首,演技好得能去演电影。
“不瞒你说,我最近也正在被这个事情困扰!厂里就是有那么一些老同志,仗著过去有点交情,就总想搞特殊化,提一些不合理的要求,让我很为难吶!”
“你这份建议,真是及时雨!为我们厂下一步的思想整风工作,指明了方向!”
林建军心里冷笑不止。
『演,你接著演。』
他脸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:“厂长,您过奖了。我也就是一个普通工人,思想觉悟有限,都是瞎写的,瞎写的。”
“哎,建军同志你太谦虚了!”杨厂长摆了摆手,话锋一转,终於还是没忍住,露出了狐狸尾巴。
“对了,我听说……你们院里那个聋老太太,最近身体不大好?”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,眼睛却死死地盯著林建军的脸,想从上面看出点什么。
林建军心里一动,知道戏肉来了。
他重重地嘆了口气,脸上堆满了为难和苦恼。
“哎,厂长,您就別提了。老太太年纪大了,脑子有点糊涂。前两天她那个当街道办主任的外孙女不是出事了吗,她老人家受了点刺激,现在见谁都骂,说我们院里的人合起伙来欺负她一个孤老婆子。”
“哦?还有这事?”杨厂长故作惊讶。
“是啊。”林建军继续“诉苦”,把准备好的词一股脑倒了出来,“我这个联络员,现在是里外不是人。想去关心关心她吧,她把我们当仇人。不管吧,又怕人家说我们这些当小辈的没人情味。”
“这不,昨天还有人跟我反映,说老太太在院里到处瞎嚷嚷,说她跟您有什么了不得的交情,说您肯定会替她出头,把我们这些『坏人』全都收拾了呢。”
“胡闹!”
杨厂长猛地一拍桌子,霍然起身,脸上满是“义正辞严”的滔天愤怒。
“这简直是无稽之谈!我跟她,就是普通的老邻居关係!革命同志之间,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私人交情!”
“她这是在给我,在给组织的脸上抹黑!”
他指著林建军,像是下达命令一样,语气无比坚定地表態:
“建军同志,你回去!你现在就回去!你给我明明白白地转告院里的同志们,也转告那个老太太!”
“我杨某人,是组织的干部,一切都要按原则办事!谁要是想拿过去的私交来要挟组织,搞特殊化,我第一个不答应!”
“以后,她要是有什么生活上的困难,可以走正常程序,向街道和组织反映。想走我这个『后门』,门儿都没有!窗户缝儿也没有!”
这番话,说得是掷地有-声,大义凛然,仿佛他才是那个被“封建残余”迫害的受害者。
林建军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,这当领导的,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。
他立刻站起来,激动地伸出双手,紧紧握住杨厂厂的手。
“厂长!有您这句话,我们院里群眾的心里,就彻底踏实了!您的觉悟,您的原则性,真是我们所有工人学习的榜样啊!”
两人又虚情假意地说了几句“场面话”,林建军才“心满意足”地告辞了。
看著他离去的背影,杨厂长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。
他感觉压在心口的那座大山,总算是搬开了。
他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密冷汗,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水,一饮而尽。
那滋味,又苦又涩,直通心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