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夜饭准备了一桌，比起別人家的热闹，孟烬薇觉得他们这一家人坐在这，纯粹只是为了过个年而已。
    孟茂贞和李桂芝吃完饭就回屋休息了，春晚也没有看，只等著十二点的时候起来吃饺子。
    孟烬薇主动收拾了碗筷，再回到客厅时，春晚已经演起了第一个小品。
    今年是狗年，女演员的包上別了个小狗的玩偶，镜头切到观眾席，也有人举著小狗跟电视机前的人打招呼。
    孟烬薇坐在沙发角落，想起若是傅北川还活著，今年该是他的本命年才对。
    她都能想到，李英更是忘不了，电视上每一个节目都在呼应生肖，李英感受不到半分喜乐，只有痛苦。
    闔家欢乐的日子，唯独少了她的儿子。
    李英眼里带著恨意，剜了孟烬薇那张漂亮到过分，害人不浅的脸一眼，这眼神有如实质，恨不能剥下她一整张皮。
    孟烬薇一动不动，知道每年必有的节目，很快就要开始了。
    果然，李英下一秒已经咬牙切齿地开口：“你怎么有脸来过这个年的......”
    她没有说完，孟长青已经揽住她：“怎么了这是，不是说好了，不提这些吗？小英，都过去——”
    “过不去！”李英声嘶力竭地喊出来，“那是我儿子，我一辈子都过不去！孟长青，让你女儿滚！滚出去！”
    孟长青嘆了口气，揽著她往屋里走，李英可能是生病了，没反抗，哭声让人肝肠寸断，电视里锣鼓喧天的热闹，成了某种荒诞的背景。
    孟烬薇平静地低下头，心臟早已痛得麻木。
    孟星月靠过来，握住了她的手：“姐，对不起，我妈她真的太痛苦了，哥哥是她最重要的人，你不要跟她生气好吗？”
    “没事。”孟烬薇勉强挤出这两个字。
    孟星月一个小孩子也不会安慰人，闷闷不乐坐在那，再没了过年过节的好心情。
    次臥门没有关严实，哭声和控诉声，还有孟长青的安危，一波波传出来。
    “我的小川，我的儿啊！他才20就死了！孟长青，我有多痛苦你知道吗！”李英吼著，“他从小就是我的骄傲，是我的命啊！”
    “好了，好了......”孟长青声音也哽咽著，傅北川的死，他也难过，但更多的是愧疚。
    李英伏在他怀里，痛哭：“我把他一点点拉扯大了，他爸从来不著家，我们母子两个在外人眼里一直都是个笑话，但是小川他爭气，从来没考过第二名，他给我长脸，让我能挺起腰板，说以后只认我这个妈，他还鼓励我再找一个，长青，我的儿子是这个世界上，最好的孩子，他怎么能死呢，怎么能死呢！”
    孟长青深吸一口气，忍住眼泪，拍著怀里的妻子：“小川在天上，也不想看到你这样，你想想自己的身体，別哭了行吗？”
    “死了好，死了早点和我的小川团聚......”
    “那星月呢，我呢，你忍心丟下我们吗？”
    李英听了更控制不住地想哭，要不是星月，要不是和孟长青相爱了，她早就活不下去了，抱住丈夫，李英嚎啕大哭：“我心里难受啊！小川要是活著，现在都读研了，他可是北城市的状元！是北城市的第一名啊！所有学校都抢著要他！”
    “出国留学的钱我都给他攒出来了，可是......可是才二十......就死了。”
    李英忘不掉那一幕，傅北川被撞得血肉模糊，当场就死了，而那个该死的孟烬薇，还像个傻子跪在地上一动不动。
    “死的为什么不是她！为什么！”
    “你闺女勾引我儿子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，和兄妹有什么区別！她不要脸，她罔顾人伦，她就是个狐狸精，我从小看她就不安分，早知道，我早把她赶出去！”
    孟长青不知道安慰了什么，李英只剩下哭声，悲痛欲绝，一声声砸在家里每个人身上。
    孟烬薇听到主臥里，传来爷爷奶奶的长嘆。
    她沉默起身，跟孟星月小声道：“我回家了，你帮我跟爸爸说一声。”
    孟星月擦了擦眼泪，想留住孟烬薇，但是也知道每年都留不住，她说了声好。
    孟烬薇穿上羽绒服，拿起自己的包，抱著年糕出了门。
    走到小区外面一段距离，她才看到自己只穿了双拖鞋，心不在焉的，都忘了换鞋。
    雪越下越大，北城好几年过年的时候没飘过雪了，孟烬薇把年糕揣进了怀里，还好她穿了件宽鬆版的羽绒服，还是系腰带的。
    年糕缩在里面，只露出一个脑袋。
    孟烬薇察觉不到冷似的，伸手接雪，她不知道该去哪儿了，往常会回家属院，但是现在那里冷冰冰的，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回。
    回国云盛璟，也不太愿意。
    孟烬薇漫无目的地走，顶著风雪，脚已经冰凉，但她却觉得心里翻滚的燥热和烦闷，正在慢慢消失。
    就像以前一样，把心冻住，就不会感受到太多的喜怒哀乐，只剩下冷这一个情绪。
    孟烬薇头上，围巾上，已经飘满一层雪，年糕呜咽了几声，被孟烬薇又往里按了按。
    路过天桥时，孟烬薇想起有一年除夕，那好像是孟长青和李英再婚不久，她和谁都不熟，傅北川执意带著她出来放烟。
    就在这个无人的天桥上，傅北川从上往下扔摔炮，他举著仙女棒，非要逗孟烬薇笑。
    她勉强能挤出一个笑容来，傅北川问她为什么总是不高兴，孟烬薇说她想妈妈，想爸爸，想从前的一切。
    傅北川像个小大人，揉乱了孟烬薇的头髮。
    眨眼，都十三年了，岂止是物是人非可以形容的悲惨。
    孟烬薇站在桥下想了想，最后迎著大雪上了天桥，站在高处，看除夕夜，北城大街上空荡荡的寂寞，看大雪飘落，纷纷扬扬的淒凉。
    万家灯火，亲人团聚，皆在举杯祝福彼此新年快乐。
    只有她，连缅怀的力气都没有，连回忆的勇气都消失，可是孟烬薇无法控制的，在脑海里想起傅北川死的时候，那具尸体带给她的衝击力。
    李英和孟长青赶到的时候，傅北川的確咽气了，但是孟烬薇还记得，傅北川艰难留下的最后一句话。
    他说：“乔乔，別怪自己，好好活下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