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3章 雾窗寒对遥天暮(4)
第83章 雾窗寒对遥天暮(4)
闻言,綾罗微微沉眸,仔细回忆了一番,方道:“是那年,我们离开青州,去了仲离之后。那次,静好带来消息,告诉她你並没有死。她自此便变得魂不守舍,没过几日,便第一次呕了血。“苏墨身子微微一僵。
竟然,又是因为他么?
綾罗將他的模样看在眼中,又回头看了看锦瑟,终於道:“你曾经说过,不想让我再继续伤害她,让我远离她。如今,我也將同样的话赠与你,请你,离她远一些。”
苏墨並不回答。
“我知道,你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她好。可惜,她这一生有太多的苦难都是因你而起。你靠得她越近,对她越好,越是她苦痛的延续。你以后,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了。”
房门忽然再度被人推开,这一回,却是苏然走了进来。
綾罗迅速抹了一把眼泪,只是凝眸看著锦瑟。
苏然走上前来,见状竟笑起来,拍了拍苏墨的肩,道:“她的话你大可不必听。某些事她自己做得还怎么样,反倒教训起別人来了。”
床榻边,綾罗倏地站起身来,转身看向他:“苏然,你心里想什么我们都心知肚明。你不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吗?你想看天下大乱,想看二虎相爭,这世上大把的机会给你看,你若再敢利用锦瑟,我们就恩断义绝!”
苏然忙的上前,轻拍著她的背安抚,却被綾罗毫不犹豫的挣开来。
“我都已经隨了你来此地,早就想著不问世事,不过是这次偶然撞见了这丫头,一时兴起想要捉弄她一番,谁知道阿墨会前来,搞得事情一团糟?”
闻言,苏墨勾了勾唇角,冷笑。
苏然重新扶住綾罗的腰:“真以为就你们心疼这丫头?我好歹也是她的义兄,我也心疼她得很。”
“少猫哭耗子!”綾罗再次挣开他,“锦瑟之所以会吃这么多苦,罪魁祸首是谁,你心里清楚!”
“罢罢罢。”苏然连忙投降,“是我的错,都是我的错,你就莫要再动怒了。已经是过去的事,就不能原谅我?”
綾罗却冷笑道:“认错?你跟我认错?你看清楚我是谁了吗?你心里想的可是我这个人?莫不是想著你从前那红顏知己了吧?反正你对不起她的地方那么多,相比之下,我算什么?你要认错,便去找她认个够,別在我面前惺惺作態!”
语罢,她再度看了床榻上昏睡的锦瑟一眼,便头也不回的拂袖离去。
苏然禁不住抚额嘆息:“莫不是女子有了身孕,脾气便会愈发恶劣?可是当初季芩有身孕时,性子却不见有丝毫变化。这可真是难倒为兄了。”
苏墨冷淡转开了视线:“皇兄可说完了?若说完了,便赶紧去抚慰吧。”
“阿墨。”苏然却忽然笑著唤了他一声,“为兄今日却想与你谈谈,也不行么?”
苏墨仍旧坐在床榻边,又为锦瑟拭了拭汗,方道:“皇兄说不出臣弟想听的话,臣弟也说不出皇兄想听的话。这样谈下去,实在没什么意思。”
“我却不这样以为。”苏然微微挑眉一笑,“阿墨,你今年,三十出头了吧?膝下尚无一男半女?”
“皇兄又何必明知故问?”
苏然轻笑了一声:“还是之前那句话,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。你如今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,全天下都知道,青越完全在你掌控之中,实际上,你就是青越最尊贵的人。身在其位,当谋其政。你就这样冒然离京这样久,实在是太任性了。”
“苏家的人,有不任性的么?”苏墨淡淡冷笑了一声,“上有先帝,下有皇兄,哪个的任性,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而为?”
苏然驀地扬声大笑起来:“这么说来,我也的確是没资格与你这样说的。不过,不管有没有资格,为兄也说了该说的话。至於这丫头,为兄劝你还是带回京去吧。要知道,她身子状况这样古怪,若不用京中御医调理身子,你觉得,单凭你那个海棠,就能治得好她?”
苏墨淡淡沉眸:“这些事,不敢劳皇兄操心。”
“我的確是不怎么操心。”苏然想起刚才大发脾气的綾罗,忍不住又伸手扶住了额角,“只是这丫头若是不好,有人又会死钻牛角尖,到时候,吃苦受罪的,还不是我?”
语罢,他站直了身子,转身便要离去。
苏墨却忽然又开了口:“皇兄待綾罗姑娘真是情深意重。只是不知,皇兄今时今日,可还想到过锦言?”
苏然脚步微微顿住,隨后,却嗤笑一声:“阿墨,锦言於我,我刚才已经回答得那丫头清清楚楚。有些话,你还是莫要乱问,否则教某人听了去,为兄可有得苦头吃了。”
说完,他这才舒展著手臂,大步走了出去。
锦瑟是第二天下午才醒来的,睁开眼时,便只见海棠正低了头在床边熬一罐药。
左手手心隱隱还有一丝痛,她抬起手来,便只见包扎得厚厚的左手,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,仿佛根本没想自己的手是怎么伤的。
就是这一抬手的动作惊动的海棠。海棠抬起头来,见她醒了,微微笑了笑:“可算是醒了。”
锦瑟又躺了片刻,才支撑著坐起身来,海棠收拾了一下熬药的炉火,便也走了过来:“可曾觉著有哪里不適?”
锦瑟想了想,將自己的左手聚到她眼前。
“只有这里?”海棠扑哧一声笑了,末了,却又將手指向她的心口,“这里,可有痛感?”
锦瑟顺著她的手势按上自己的心口处,很用心的感觉了一番,是果真没有昨日那种剧痛,这才摇了摇头:“没有。”
海棠眉心微微蹙了起来,见锦瑟始终一动不动的盯著自己,便又笑道:“不痛便好。若你说痛,那才要难倒我呢。”
“你懂医术?”锦瑟终於主动说了一句。
海棠点了点头:“是。不过略学了些皮毛而已,止血包扎什么的,还不成问题。”语罢,她站起身来走到药罐旁边,检查了一下,便熄了炉火,將药汁倒出来,端到锦瑟面前,这才继续道:“所以,我也勉强算得一个三脚猫的医者。若不怕我的医术会害了你,便喝下这碗药吗?”
锦瑟望了一眼那黑乎乎的药汁,脖子微微一缩:“这是什么药?”
“护人心脉的,对你有好处。”海棠终於微微正色,將碗放在了锦瑟手边,“还很烫,凉一下再喝。”
“心脉?”锦瑟缓缓抚上自己的心口,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,“我已经吃过雪灵芝了,怎么还要调理心脉呢?”
闻言,海棠倒是回头看了她一眼:“雪灵芝?这倒是味绝世难求的好药,你是如何得来的?”
锦瑟微微垂眸,道:“那年,我莫名呕血,医嘱雪灵芝为治病良药,是苏黎陪我一同在雪山之巔找到。”
“寧王?”海棠淡淡反问了一声,却再没有说別的什么,只是微微一笑,“等药温热的时候就喝吧,有什么事再叫我。”
她转身出了门,苏墨正站在不远处的廊下,神情淡漠的看著面前的一片奼紫嫣红。
“王爷,宋姑娘醒了。”海棠走上前去,轻声道。
苏墨淡淡应了一声:“可有什么病症?”
“只有手痛,算不算是病症?”海棠笑了笑,“不过,之前我不是怀疑过,是不是『红顏』还有別的慢毒不为人所知,如今我却確定,她绝不是中了『红顏』之毒。”
“何以见得?”
海棠道:“『红顏』药性奇特之处,便在於它是一味情毒,即便药效有快慢之分,药性也是不会改变的。中了情毒之人,在思及『情』之一字时,必定会有所触动,引发毒性。可是刚才,宋姑娘提及苏黎,却半分情痛也无,故而,海棠认定,她没有中『红顏』之毒。”
“是么?”苏墨嗓子微微有些喑哑,淡淡反问了一句。
海棠驀地笑出声来,隨后清了清嗓子,道:“王爷若是不信,那……海棠就斗胆猜一猜王爷是怎么想的?若她中了情毒,却没有因为思及苏黎而毒发,那么她心里的人,必定不是苏黎。王爷,您是这样认为么?”
顿了片刻,苏墨淡淡勾了勾唇角:“我並没有这样说过。”
海棠轻嘆了口气道:“可惜海棠没有那个胆子,不敢拿王爷的名號,去试探宋姑娘。可是海棠却记得,当初王爷派了探子一路跟隨宋姑娘到仲离,那探子带回来的消息是——宋姑娘亲眼看见寧王娶了静好公主,伤心欲绝。”
闻言,苏墨没有答话,眉心却微微拧了拧。
海棠微微垂了垂眼帘,道:“王爷,海棠別无他意,只是想提醒王爷,莫忘了当初自己是如何被刺了一刀。”
“她不会了。”苏墨沉眸道。
“何以见得?宋姑娘的心思,其实我们大家都猜不透,却各有各的想法。王爷自可以认为宋姑娘善良无害,海棠也自可以认为她无心无情,包藏祸心。”海棠声音微微冷硬起来。
苏墨淡笑了一声:“海棠,你今日有些反常了。”
“因为没有人知道,当初王爷被她刺了一刀之后,究竟伤得有多重,甚至连王爷你自己也不知道。是海棠亲眼看著王爷几乎耗尽性命,一次次死里逃生,最终才活了下来!”海棠说著,竟微微红了眼眶,转开眼去,“海棠不愿意再经歷那样的噩梦一次!”
不料,苏墨却再度微微笑起来:“我知道你是为我。只是那时候,她毕竟年纪还太小,小到不足以承受那样厚重不堪的事实,所以才会选择那样极端的方式。而今时今日的她,不会了。”
“可惜到今时今日,她仍旧认定是王爷害了她姐姐,並且仍然怨恨著王爷。”海棠道,“难道王爷就真的不担心,昨日她当真会一刀刺下去?”
“锦言的確是为我所害,所以昨日,她就算再次一刀刺进来想为姐姐报仇,我也绝无怨言。可是她没有,所以我知道,她以后都不会了。”
海棠微微有些震惊的望向他。
这么多年来,她一直跟在苏墨身边,自认为已经是苏墨最贴心的人,关於他所有的一切,她无所不知。然而唯独关於锦言的死,苏墨却是绝口不提。而这一次,是他第一次对她提及,锦言,是为他所害。
就是这简简单单几个字,却深深震撼了海棠,良久,她方才回过神来,喃喃道:“我不信。”
“伊人已逝,无谓多提。”苏墨淡淡道,“你也累了许久,先下去歇息吧。”
海棠嘴唇动了动,终究没有说什么,转身推门入房,关上了房门。
苏墨这才转身,朝著锦瑟的房间走去。
刚要抬手叩门,却驀地听到里面传来“砰”的一声,苏墨来不及多问,便已经推开了房门。
却见锦瑟不知因何下了床,此时此刻正跌坐在床脚的位置,外衫凌乱的披在身上,模样颇有些狼狈。
抬头见到苏墨站在门口,锦瑟忙的迴转身,重新站起来想將外衫穿好,却因为伤著的那只手,著实太不方便,摆弄了半天,也没能將衣袖穿进去。
苏墨站在门口看了许久,终於缓步上前,伸手將锦瑟的身子扳向自己。
他的手刚一触及,锦瑟猛地便退开了几步,看他的眼神,仿若他就是洪水猛兽:“不要碰我。”
“要么让我帮你,要么,你就这样衣衫不整的走出去。”苏墨並无多大反应,然而语气淡极之余,却仍然有一丝莫名的清越。
锦瑟背对著他沉默良久,终究是放不下綾罗的心占了上风,未曾答话,便算是默认了他帮自己。
苏墨极仔细的为她整理好衣袖,在帮锦瑟將受伤的左手放进袖中时,还是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处。锦瑟顿时疼得狠狠一缩,又忍不住倒退了两步。
苏墨隨她的步伐而上前,伸出手来握住了锦瑟的右手,不让她再后退。
锦瑟刚从疼痛中缓过来,就意识到自己的右手被他握著,登时又急又气:“你放手!”
苏墨抬眸,直直对上她恼怒的目光:“若我不放呢?”
“你——”锦瑟气极,咬牙道,“我以为我与你说得够清楚了,却不料堂堂摄政王,竟也可以使出这样无赖的手段?”
“锦瑟。”苏墨淡淡唤了她一声,“你以为,我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?你以为,从前我一再纵容著你,便真的是拿你毫无办法么?”
锦瑟微微一怔,面容瞬间冷凝:“那么如今,摄政王想拿什么法子来对付我呢?”
她眸光清悠,几乎一眼可以望见所有的情绪,有厌恶,有反感,有憎恨,可是独独没有他想看见的,因他而生的另一些情绪。
此时此刻的她,又与昨日的她判若两人。
苏墨沉下眼眸:“我要你跟我回京。”
“你休想。”锦瑟昂头看著他,“死也不可能!”
“是么?”苏墨淡淡反问了一声,隨即又道,“那么,若我告诉綾罗,其实你一早就知道她是谁呢?”
锦瑟面容骤变:“你说什么?”
(本章完)